歲月就如一壇老酒，越是久遠香味越是濃釅

歲月就如一壇老酒，越是久遠香味越是濃釅。日子就像一壺老酒，越是用心品鑒越是回憶綿綿。衡陽縣古稱酃縣，出美女，也出美酒。釀酒之水取于酃湖，故叫湖之酒。在歷史的歲月里，她不知醉過多少英雄豪杰，醉過多少文人墨客。青梅煮酒，論的是英雄成敗。辛追把酒，話的是兒女情長。酒旗招風，臨街呼酒，演繹的是凡夫俗子的愜意人生。

于是，便有酒娘，從古風里款款走來，纖纖細腰圍著青花的圍裙，墨黛的發端系著一方絹秀的云錦。她飄著香，溢著甜，透著美，不知醉過多少英雄，暖過多少歲月，舞過多少翩躚。她從陌上桑走來，一臉的紅潤，映紅了一片江南的天，香甜了多少才子佳人的衣袂和詩箋。也許，她在非遺的名目中飄來，讓世人半醉半醒，不知今夕何夕，今年何年。

立秋剛過，灼熱的陽光沒有了夏日的剛烈，晝夜溫差也漸漸拉大。天變得更高，云變得更淡，風變得更輕。風吹一片葉，萬物已驚秋。從一片梧桐葉子落下開始，天地間的陰陽開始悄悄轉換。立秋，是收的開始，也是釀的伊始。立秋三日，寸草結籽，立秋有三侯，一侯涼風至，二侯白露降，三侯寒蟬鳴。

立秋后的家鄉，便候酒曲飄香。家鄉的田野，便開始變黃。經過春耘夏孕的糯稻，低下年輕時的頭顱，開始慢慢成熟，在歷經烈日的暴曬與灼烤，在經受暴雨的洗禮與恣虐之后，變得愈發通體金黃，飽滿而結實。

家鄉的女人便開始為一項重要的事情做準備。那就是為釀上幾壇湖之酒采草藥，做酒曲。酒曲的好壞，直接影響釀酒的質量。釀酒的技術，可以決定一個女人在家庭里的地位。這也許是一個女人征服男人的重要手段。因為，男人大都好酒。一壇好酒，是女人們一年的成功，是男人們一生的享受。女人能釀一壇好酒，不但在家里有地位，而且在左鄰右舍，十里八鄉也有面子。能釀一壇好酒的女人，被大家稱為“酒娘”。

第一場秋雨之后，山野田疇的草木洗去了滿身的暑氣，褪盡春夏的鉛華。這時，能做酒曲的田皂角、鋪地筋、野南瓜、金銀花藤、辣葉草等草藥的藥性也已沉淀穩定。酒娘便挎著竹籃竹筐，到田埂、到河邊、到山嶺，采來一籃籃、一筐筐的草藥，在剛剛漲了一場小小秋汛的溪邊或河邊，漂洗干凈，然后，趁著秋陽翻曬晾干。

碾藥搗藥，是項技術活，也是項辛苦體力活。好的藥粉細膩而光滑，不能靠現代機械，只能用石臼或石磨，緩緩搗，慢慢磨，急不得。碾藥與搗藥的過程，往往是男人最享受的過程。女人忙得累得香汗淋漓，男人也會心疼，總想搭把手，但女人不許，嫌男人笨手笨腳，嫌男人沒有耐心。男人便只好在一傍看著。一股淡淡的、悠悠的香味便彌漫了一條垅，彌漫了一條沖，也馨香了無數男人的心。這時，男人也會遐想，也許，自己的女人，就是月宮里那個搗藥的玉免下了凡，竟有幾分仙氣，難怪那最怕寂寞的嫦娥，也不再寂寞，能守得住那份清冷。

草藥搗碾好了，再用石磨磨上幾斤粳米粉，將草藥與米粉拌勻。這時，女人便開始吆喝著男人，去山泉或溪里，打來一桶清涼的泉水，把藥粉與米粉慢慢調拌，然后，捏成一個又一小酒曲團子，放在秋陽秋風中慢慢涼干。釀酒，荷葉和稻草不可少。女人便從荷塘和田間把片片荷葉采擷回來，把一捆捆稻草挑回家曬干，打好捆，為釀酒作好充分準備。

九月九，釀新酒。重陽節后，當第一行大雁開始北回南歸時，天氣日漸清涼，漫山遍野的野菊也開始凝露傲霜。女人隨手采摘幾朵野菊花插在頭上，系在發際。這時，男人便知道，女人要釀酒了。男人便把新收的糯谷褪去表面一層金黃的谷殼，微紅溫潤的米衣包裹著晶瑩剔透的玉體。這時的家鄉糯米，就像一位待嫁的少女，被一層薄薄的紅紗包住羞澀的面容。女人架灶生火，男人淘米上橧。女人掌握火候，男人鋪設酒床。灶臺上的木橧熱氣騰騰，香氣撲鼻，生火的女人臉頰緋紅，秀發飄零。當糯米煮成糯飯后，男人便開始起橧，用幾個篾籮把酒料盛好，自然變涼，然后，女人便把精心制作的酒曲按比例份量灑入糯米飯中，拌和均勻。酒曲的份量決定酒的濃度與甜度，下多了，酒老且烈味重，下少了，酒淡量少，甜度不夠。俗話說，蒸酒熬糖，稱不得老行。掌握配比與配方，才能釀出一壇好酒，才能算得上一位真正的酒娘。

酒料上了酒床，將早已準備好的荷葉層層蓋上捂嚴，然后蓋上帶著淡淡秋陽味的稻草，糯飯在酒曲的作用下開始慢慢發酵?？刂凭拼驳臏囟?，是酒娘的技術活。一天兩天，一夜兩夜，自從糯飯上了酒床，酒娘便像照顧新生的寶寶一樣那么細心，生怕讓它涼了，熱了，有時夜里常常要起床看上幾回，摸上幾次。

時光在慢慢沉淀，歲月在悄悄發酵，日子在一天比一天香甜。酒香愈來愈濃，愈來愈釅。酒娘知道，酒床上發酵的糯米酒這時該裝壇了。一壇壇新釀的糯米酒裝入了酒壇，用干荷葉蓋好密封，再過一段時間就可開壇了?？粗鴦偝龃驳呐疵拙?，男人的口水都流了出來，忍不住想喝上一口。酒娘一臉的嬌嗔，“就知道貪喝”，臉上露出了深深的酒窩，男人趁酒娘不注意，竟在她的酒窩上狠狠地親了一口。

新釀的酒，放得愈久，香氣愈濃，味道愈釅。但男人往往忍不住，總是惦記著。新釀開壇是有規矩的，不是男人想開就可以開，必須經得酒娘的允可，不到關鍵時候，酒娘是不會允許的。要等到家里有個生日喜慶，或者過節過年，亦或長輩發話，酒娘才搬出酒壇，撕開密封包裝，然后揭開荷葉，一股濃濃的酒香撲面而來。這時，酒娘便拿個酒簍（竹篾做的濾酒的工具），往酒糟中一插，濾去酒糟的酒溢滿酒壇，金黃潤透，原汁原味。這沒有經過加工，沒有摻水的原壇酒叫“娘酒”。因古時衡陽縣內有一內湖叫酃湖，酒娘釀酒皆取酃湖之水，后來便被人們叫做“湖之酒”。因“娘酒”黃中泛綠，冷艷之中不乏幾分溫柔，黃色中又有幾分綠意，又被稱為酃綠玉液。

酃湖今不在，“娘酒”年年香。衡陽的“娘酒”就像衡陽的酒娘，只可善待不可辜負。只有用心去感受她的溫度，用愛去品味她的甘甜，用情去呵護她的圣潔，才能感受到她那春的艷麗，夏的熱烈，秋的內斂，冬的期待。否則，她便會變酸變澀，讓你上頭，甚至后勁十足。

這就是衡陽的酒娘。她就像這里的“娘酒”，純似美絹，經世流年，時間越久，其香愈濃，用情愈真，真味愈美。

冬日，最適合品“娘酒”，特別是雨天，最適合回憶與想念。一座小院，一棟老宅，有酒娘把壺，溫一壺“娘酒”，加幾片生姜，猶如增添了人生的辛辣，慢慢品，淺淺酌。

惟愿時光靜止，人生變老。惟愿把這故鄉的風味，歲月的憶韻，酒娘的美好，定格成為人生芳華中那一抹思念……